读简人

前几天一位豆友写信给我,告诉我Collecter’s Library出的奥斯丁集配有休.汤姆生(Hugh Thomson)插图,我一查,硬皮、烫金、红缎、图谱完整,除了章节编号不从古法,P&P或许不比Dover版花样秀雅,仿佛汤姆生手织,实在 没什么太值得挑剔,当下买了一本《劝导》。而这一盈掌小开,又引我订购其余几本。倘若查尔斯或亨利.布若克(C.E. Brock and Henry Brock)水彩本惊鸿一见,我或许又一轮灼灼难耐。

对这位豆友,我很感激,至此我也知晓,奥斯丁的读者还是大有人在,甚或不乏如我这 般好事,非得图文并茂不可的挑剔者。怎么说呢,年纪渐长,早知时辰奢侈,重复读书已然相当稀罕,读简被裁压为听她,真正摊开文本,倒是前序后跋,版本间措 辞易位(比如企鹅版提供的列表),或是不同人读她的感受为主。是不是精装,倒无伤大雅,可偏偏对她,难于释怀,随便paperback怎生相宜呢?

复习了一遍根据《简.奥斯丁书友会》(The Jane Austen Book Club)改编的同名电影,这次才注意到,几乎每一个读友都翻着便当本,书边卷折,车上、床头、沙发,一月一本继续下去,唯一男嘉宾、名字古怪的格里格 (Grigg)捧了厚厚硬壳合订集,小说形容有趣得紧:Grigg was flipping through his enormous complete-work-of. Why did men always have to have the biggest books? It wasn’t clear he’d even heard. 然而皱旧也罢,敦厚也好,六人统一目标读简,在清风微雨雾锁重楼的夜晚引述、辩论,这也许才是次佳怀念仪式,最佳者,譬如续书的茜贝尔. 格雷斯.布林顿(Sybil. G. Brinton)、写达西三部曲的帕梅拉.艾顿(Pamela Aidan)、编《理智与情感》的爱玛.汤普森,最忠于原本文字风格繁衍下去,一树成林成谜,叫人再也走不出来。

为了对版式,我曾颇读了些亚马逊上谈奥斯丁的短评,有的文段,真是沸扬难遏,极品 词泼得一层层,显然欲罢不能,非得掏出心胸感慨不可。详谈装帧的,却少之又少。这实在再正常不过,若非简文字魅力不朽,又哪来潮涌跟风配图框裱。此次出行 途中,我不必开车,坐末一排,神经松弛,趁小虫睡觉的钟点,再次翻翻《书友会》里若干隔年折页,聊作会晤资深简迷,或补阔些擦边见解。

这一票人,与芸芸你我一样,仿佛噩噩无觉,没什么大碍,其实极多不称意。老女人、 独身、离婚、半离、女同、与一个姊妹堆里长大的男人,单单每重身份,都像未启齿的故事。小说里的悲剧刀口全划在插述各位角色之始,好像天使爱美丽里色泽浓 稠而怏怏不乐的成长记录,人手一握早岁暗伤,不似电影调酱,深怕冲突不红白相间。奥斯丁的书,可是感情圣经?也不尽然,人们更多杂杂夹夹论辩书事,至多 “谁谁像某某”,生活难题来了,他们一如简的人物默然承当,或投靠相依,等待天明。反过来说,简的笔下,尽管笑味不绝,余下酸甜苦辣,更贯通些,吻合人们 的昼夜,越生活越长久。好比她的叙说并非缺乏感情,而更在遏制感情;她对反派不总是一棒捅死,还保留相当的同情,却又平衡对他们的恶憎,如威洛比、亨利. 克罗弗德,不至于诱使读者心软倒戈;为什么奈特利、范妮.普莱斯无法叫人更喜爱;她的书中不乏死亡,写《劝导》的时候,有没有预想自己不久于人世。这里面 的问号、猜度、断然,自是掺糅个人历练,未尝经历,不足言说,或是遍尝百味,恻然默默。

我喜欢格里格这个角色,尽管书友会好似他的人生浓缩–他又一次被嚣扰女人们围 困,看他哗啦啦翻书,认真读,拘礼讨论,总是亲切如赤子。加之作者暗喻在他身上达西与奈特利双重身份,定力陡生。借托温特沃斯的丹尼尔比较冷静稳敛,不似 电影里那么龌龊,他与希尔维亚那么些周折,读着远比旁观揪心。电影也没加小说里“Ask Jane”小游戏,脱跳开一切背景,以简的小语回馈人们的疑问,像这样:It is not everyone who has your passion for dead leaves、The mere habit of learning to love is the thing,哪怕钻研为占卜工具,日日濡染,也不枉今生。

订Collecter’s Library出版时,我另添了本地海传奇第二卷。去年初识,风起云涌的文风激得我眼前浩荡。《书友会》的格里格和乔瑟琳也旁证,读勒奎恩与读奥斯丁并不 冲突,格里格感叹要是简小姐写得更多该多好时,我心头共振,要是她写得勒奎恩盛华岁月该多好。零碎地总是找她,却已放宕多时,我应学习亚马逊上热诚的读 者、学《书友会》那些追随她的温暖身影,是时候做回读简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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